又是一年芒种，倒也能说是忙种，不仅忙着种，种前更要先忙着收。南方收的是早稻，种的是晚稻，北方收的是麦，种的是玉米。

收麦一旦有一家开始，其他人家也就陆陆续续开始了。芒种前后麦上场，男女老少昼夜忙。这句谚语再合适不过北方的芒种了。

我和奶奶站在地头看着被太阳照的金黄发亮的麦子，在热风下翻起层层麦浪。奶奶伸手拽下麦穗，抓在手里，一捻，再一吹，只剩下一把麦粒，仔细查看着，估摸着今年的收成。我看看奶奶，又看看麦田，不由地想起了几年前的麦收。

那该是我小学五六年级，中午和伙伴儿们放学骑车回家，远远地就看见有人家开始收麦，一回家还没撂下书包就问奶奶咱家什么时候收麦啊，等我放假和你们一起收麦。

奶奶给我盛了碗冰冰凉凉的红豆小米粥，又给我拿来了白糖，才说：“等你干啥，像以前得让你去帮忙，现在可不一样喽！”

“哪不一样，都挺累人的。”我舀了勺白糖放粥里。

“麦收有五忙：割、拉、打、晒、藏。现在割、拉、打都不用人了，都用收割机，比以前好多了。”奶奶给我掰着手指头说到。

晒和藏也不简单。

我记得当时周末也快了，就告诉奶奶他们等我，叫我一起去收麦。可我睡过了头，奶奶也只是口头答应，心疼我并没有想让我去。等我睡醒时，早已九点半了。我跳下床，套上衣服就往外跑，刚出大门就碰到了怀有身孕的秀荷婶子，奶奶的邻居。

秀荷婶儿一手抚着肚子，一手扶着腰，笑呵呵地说：“你奶奶他们去地里收麦去了。她让我告诉你屋里扣着早饭，赶紧去吃饭吧。”

我一顿，如我所料，他们就是去收麦了，没叫我。

“好嘞，婶子。”我转身往院里走，直奔厨房，掀开盘子，里面有烙饼。锅里还有鸡蛋汤。拿着勺子灌了两口汤，就叼着烙饼往外走，骑着院里的电车就朝地里赶。

道儿不好走，坑坑洼洼的，又骑得快，我的胃比坐过山车还要刺激，差点把刚进入胃里的汤和饼吐出来，愣是给憋了回去。

等我到地里，都十点半了。

奶奶眼神儿特好，离老远就看到我了，朝我挥手，“诶～丫头，这儿里……”

我眯着眼往远处瞅，一个小人儿，哦不，一个戴着黄草帽的小人儿。

越近小人儿越清楚，小小的草帽当然抵挡不住灼热的阳光，热汗带着麦穰从红润的脸颊上淌下，一路淌到脖颈里，和脊背上的汗珠一起浸湿了衣衫。下面裤脚挽起，露出的小腿肚和两只紫色布鞋上也粘满了麦穰和泥土。

这是奶奶，在田间劳作的奶奶。

我以为她脸上满是疲惫和忍耐，虽说有割麦机但天气炎热，似是把人放在了烤箱，没有人会想在大热天在地里干活儿。奶奶见我赶来，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我，细看会发现那些麦穰麦皮被层层皱纹挤着，连同笑容一起有了弧度。奶奶把草帽掀下来，藏在里面的汗珠立刻滚了下来，顺着额头面颊流到了嘴里，她伸手抹了一把汗后，拿着草帽扇着热风。

“奶奶，你们怎么不叫我？”我急问道。

“好孩子，用不着你，我们都干完了。”

“那咱赶紧回去吧，奶奶，回去歇着。”我看着奶奶，不想她在日头下晒着了。我知道，奶奶一点也不耐热，她对热比别人更敏感。

“不着急，等你爷把拖拉机开过来，拉麦子。他回去卸咱家的麦了。”奶奶看着远处轰轰响的割麦机。

我有些疑惑，拧起了眉，问：“咱家的麦？那这些不是咱家的？”

奶奶摇着头：“是你秀荷婶子家的，她怀着孕干不了重活，她男人在外面打工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，收麦不能耽误，过两天得要下雨。她婆婆腿脚又不利索，咱就帮着给她家收了。收一家是收，收两家也是收。”

“昂，我说里。那我婶子知道不，那会儿出来我还碰着她了。”我恍然大悟。

“她不知道，要说给她收麦，她肯定不让，说她男人大后天就回了，等他回了就收。等他回来说不定早就被雨淹了。”奶奶站累了，就坐在田埂上。

没一会儿，爷爷开着拖拉机来了。一起把秀荷婶子家的麦用袋子装好后，又装拖拉机里。爷爷开着拖拉机，我载着奶奶，往家赶。

到秀荷婶家门口，把麦子卸到她家大门洞里。秀荷婶许是听到了动静，在屋口隔着院子看到我们先是一惊，就拖着肚子慢慢朝我们这儿挪。奶奶看她不方便，扔下擦汗的白毛斤，朝秀荷婶儿走，笑呵呵地说着：“慢点慢点，给你把麦收回来了，别操心了昂。”

秀荷婶又惊又喜，盯着奶奶的目光真切，又觉得不好意思，嘴唇抖动着，最后说道：“麻烦你和叔了，婶子。我刚做了午饭，在我家吃饭吧，别回去做了，忙了一上午了赶紧歇歇脚。”说着抓着奶奶的胳膊就往屋里走，还招呼着我和爷爷，赶快进来凉快。“屋里凉快，开着空调呢，冰箱里还有西瓜，赶紧解解渴，婶子。”

我们进了屋，也吃了西瓜，但没吃饭。是爷爷奶奶执意要走，不想麻烦怀着孕的秀荷婶。

奶奶回家说秀荷婶不知道咱帮着她把麦收了，她家人少，准备的饭也不多，去了给人家添麻烦，得多做饭，何况她还是个孕妇。

后来有一天，奶奶叫我去吃鱼，我吃的高兴，问奶奶鱼什么时候买的。奶奶笑眯眯地，说是秀荷婶他男人给送来的。那个叔叔

回来了，这是感谢爷爷奶奶。

我看着奶奶也跟着她笑起来，弯了嘴角。

“丫头，笑什么呢丫头，走，该回去了。”我被奶奶的声音带回来。

“我笑又是一年丰收，奶奶你看麦长得多好。”我伸个懒腰，指着无边的麦田。

奶奶依旧笑呵呵地：“嗯，就是！”